▄ 法評歷代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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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生糾正諸多冤案，自己亦3次被人誣陷定為死罪，最后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 何能高

徐有功(公元640年-公元702年)，名宏敏，字有功，唐代洛州偃師(今河南省洛陽市偃師區(qū))人，歷任蒲州司法參軍、司刑寺(大理)丞、秋官(刑部)郎中、左肅政臺侍御史、司刑寺少卿等職，為唐代著名法官。他一生糾正諸多冤案，自己亦3次被人誣陷定為死罪，最后都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反對酷刑

徐有功青年時期通過讀書明經(jīng)，科舉及第。在蒲州（今山西永濟）任司法參軍期間，為政寬仁，不施加杖刑。蒲州百姓和官吏都很受教育和感動，稱徐有功為“徐無杖”。在他的感化下，蒲州各地民風大改。百姓感激他的寬仁德政，相互約定說：“誰在徐參軍任上犯杖刑以上的罪行，我們就一定要斥罰他?！币虼?，徐有功3年任滿，“未杖一人”“不戮一人”。

光宅元年（公元684年）2月，武則天臨朝稱制，自專朝政。后將中書、門下二省名稱分別改為鳳閣、鸞臺，將吏部改為天官，戶部改為地官，禮部改為春官，兵部改為夏官，刑部改為秋官，工部改為冬官，將詳刑寺（大理寺）改為司刑寺。徐敬業(yè)兄弟等以支持廬陵王為名，在揚州舉兵反武。武則天當即命大將軍李孝逸為揚州道大總管，率兵前往征討。后來，徐敬業(yè)兵敗自殺。垂拱四年（公元688年）8月，博州刺史、瑯邪王李沖在博州舉兵，豫州刺史、越王李貞在豫州起兵呼應，武則天毫不手軟地對這些反叛進行了鎮(zhèn)壓。

載初元年(公元689年，一說公元690年)，徐有功被宣詔進京，任司刑寺丞，負責折獄、詳刑。在其之上，有卿1人，從三品；少卿2人，從五品下。

次年，武則天改唐為周，改元天授，自稱圣神皇帝，遷都洛陽，改洛陽為神都。為維護自身的最高統(tǒng)治，一面大興告密之風，一面任用酷吏，誣構(gòu)大獄。有名的酷吏周興、來俊臣、丘神績、王弘義等人先后通過告密狀誣陷起家，他們揣測武則天的心思，設(shè)立了總監(jiān)、牧院等監(jiān)獄，大肆拘捕文武官員，嚴刑拷打，羅織罪名，構(gòu)陷無辜。對此，武則天總是用官爵賞賜進行鼓勵，朝廷內(nèi)外震驚恐懼，沒有誰敢勸諫。

在此種人人自危的情況下，徐有功卻獨存法律之中的“平和仁恕”精神，對武則天皇帝下詔讓大理寺審理的案件，都進行了從寬處理，所救被指謀反之人不計其數(shù)。而且，他常常于皇宮大殿當庭奏論案件中的曲直。面對武則天的嚴厲斥責和詰問，其他官員莫不驚悚戰(zhàn)栗，可徐有功卻總是神色不變，毫不屈服，并且越爭論越堅決。他義無反顧地堅持公正司法，為制止冤錯案的泛濫，甘冒殺身之禍。

被控死罪

徐有功到任秋官不久，其頂頭上司周興(著名酷吏)交給他一份案卷說：“此宗案是原道州刺史舊唐宗室李仁褒兄弟的謀反案，司刑寺已判為謀反罪，你拿去看一看……”徐有功接過案卷認真仔細地察閱。他看后就對周興說：“兄弟倆練武比箭怎能定為叛逆謀反，這不是太冤枉人了，應該馬上糾正！”

周興卻冷冷地一笑：“李仁褒兄弟都是舊唐李氏宗室的人，你知道圣神皇帝最恨的是誰？管他們練武也罷、比箭也罷，他們今天動刀動槍比武，明天就會帶兵謀反，定他們謀反罪有什么錯？不殺他們殺誰？”

徐有功說道：“難道練武比箭能推論定謀反罪？天理何存？國法何在？難道皇帝就可不憑事實說話？！”一時間，周、徐兩人為此爭執(zhí)不休。

周興見自己的下屬不聽指令，不服管教，便惡上心頭。與來俊臣等無賴出身的酷吏不同，他是秀才出身，熟悉法律。他以秋官侍郎的身份寫成一狀，盡述對徐有功的誣告之詞，上奏武則天，說徐有功“故意出（縱）反囚李仁褒兄弟，罪當不赦”。并說：“漢朝法律規(guī)定，附（和）下罔（欺罔）上者斬，面欺者亦斬。古經(jīng)上也說：析言破律者殺。徐有功有意袒護謀反之賊，正合死罪，請陛下將徐有功下獄查審?！?/p>

武則天一方面欣賞徐有功忠心守法護法的才干，另一方面又厭惡其常常與自己爭辯，影響她打擊李唐勢力。她看到周興的上奏后，下詔宣告：“罷免徐有功的官職，削職為民?！?/p>

徐有功接旨后，便被除去了烏紗帽。

改判遠流

為將徐有功除之而后快，周興派出了許多“眼睛”暗中監(jiān)視徐有功的一舉一動。然而，徐有功被罷官后不到半年，周興亦被人指控謀反，來俊臣奉詔審訊，以“請君入甕”的方法逼得周興承認了謀反罪名，后在流放途中被仇人所殺。

周長壽二年(公元693年)，武則天又重新起用徐有功，任命他為左肅政臺侍御史(從六品下)。他謝絕說：“我聽說麋鹿在山林中奔跑，但命運卻操縱在廚師手里，此勢固必然。陛下給我的任命是當司法官員，我堅持正義司法，必然會因此獲罪被殺?！蔽鋭t天還是堅持任命他為司法官員。

當時，朝廷頒發(fā)詔書：“因犯法被判處流放以上徒刑而碰上大赦的官吏、百姓，超過一百天不來陳述罪行的，重新判罪。”徐有功稟奏說：“陛下寬恕了被判斬刑的罪犯，是幫他們喚醒改正罪過的良知、開辟棄舊圖新的道路。按照原有法律，報告赦免前的罪行，就按他的罪行判處。如果沒有什么可報告的，他犯的罪行終究不會自己揭發(fā)；如果報告赦免之前的罪行，又和赦令相違背……我認為陛下不能采取這種做法。”武則天重新詔令五品以上的朝臣討論，同意了徐有功的意見。

徐有功任侍御史后，發(fā)生了一起龐氏案。龐氏原是唐睿宗李旦岳母——竇德妃的母親、潤州刺史竇孝諶的妻子。從女兒德妃被武則天殺死后，她一直心神不定，抑郁成疾，自以為被鬼怪纏了身。她聽從一位奴仆之說，在夜間焚香祈禱驅(qū)鬼。然而這一行為卻被人告發(fā)，說她每夜焚香詛咒武則天早死。武則天殺了德妃后，正找不到德妃親人“謀反”的把柄，酷吏薛季昶為迎合武后的心意，便捏造龐氏犯下“不道罪”，將龐氏判為死刑，家屬亦連坐流放三千里。

徐有功得悉后，自然也知道這是武后的旨意，很難挽回?？伤廊恢北紝m殿，向武則天奏道：“陛下，依微臣查訪，龐夫人無罪可有。如濫殺一個無辜之人，不僅使天下人嗤笑，還關(guān)系到法律法度，請陛下三思?！蔽鋭t天一聽徐有功為龐氏辯護，霎時就火冒三丈。而站在她身旁的薛季昶又在一旁趁機道：“萬歲，法律規(guī)定，凡是為罪人強詞奪理辯護的，應當殺頭。徐有功為死囚辯護，目無皇上，應定為‘黨援惡逆’罪，理應立即推出斬首?！毖娟频囊环挘瑹o疑是火上澆油，武則天立即下令：“將徐有功轟出宮殿，令司刑寺治罪?！?/p>

司刑寺很快便將徐有功定為“黨援惡逆”罪，并依刑律對其作出處斬的判決。徐有功有位好友，悄悄跑到他家將此情況告知徐有功，流著眼淚叫他早做準備。徐有功聽后坦然地說：“不要哭，難道這世上只有我一個人會死嗎？我為維護國家的法律說話，權(quán)不能大于法呀！我為執(zhí)法、護法而死，死何足惜！”他若無其事地陪同那位朋友吃了飯，睡了午覺。午后，他就被刀斧手綁著押赴刑場。

徐有功被押赴刑場的消息轟動了京城。后經(jīng)老臣們仗義執(zhí)言和陳詞辯護，武則天終于召見他，責問道：“你近來斷案多數(shù)重罪輕判，為什么呢？”

徐有功回答說：“重罪輕判，是我的小過失，愛惜生靈，是陛下的大恩德?！蔽鋭t天聞言后無話可說，宣布免除龐氏的死罪，改判遠流。

忠正一生

徐有功曾因堅持公正司法，3次蒙冤，3次被判決死罪，但“將死，泰然不憂；赦之，亦不喜”。他始終矢志不渝，2次罷官，復出后仍又一心執(zhí)法守法，連武則天也被他的忠貞和勇氣所折服。

徐有功任法官前后糾正大案六七百件，救人數(shù)以萬計。他既不為己謀利，也不為君主之私欲所動搖。時人贊頌他：“聽訟惟明，持法惟平?！?/p>

公元702年，徐有功去世，終年68歲，被追認為司刑卿。中宗李顯登上帝位后，追認其為越州都督，派遣使者登門吊唁祭祀，賞賜絹帛一百段。武宗會昌年間，追贈他謚號為“忠正”。

宋代詩人釋道舉賦詩道：“向來湯餅潑油蔥，思舊所懷惟此翁。日暮樓邊梅子雨，夜涼亭下藕花風。凌煙晉室謝文靖，陰德唐朝徐有功。二十年間蓮社客，酡顏不是少時紅。”

宋代文學家晁補之亦賦詩言：“杜公文史不讀律，平反世稱徐有功?！?/p>

正是：司法參軍無杖刑，聽訟惟得求分明。否決帝敕不畏死，當廷激辯持法平?？崂粽_陷三獲罪，女皇敲打九轉(zhuǎn)心。至死猶申法正義，一生司法最正清。

（作者系最高人民法院立案庭特級法官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