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4日，英國沃爾福德，北約峰會。 視覺中國

特朗普政府用商人思維看待盟友關系，將歐洲安全視為與德斗爭的籌碼，令歐不滿，恐加劇盟友離心傾向，促歐加強發(fā)展自身防務力量

劉晨

自特朗普當選，美國政府就頻頻威脅撤離駐德美軍，以示對德軍費開支不足的懲戒。6月15日，特朗普下令大規(guī)模撤離駐德美軍，將其數(shù)量減少至2.5萬。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清點與籌備，7月29日，美國國防部部長馬克·埃斯珀（Mark Esper）正式宣布撤出11900名駐德美軍，約占駐軍總量的三分之一，系冷戰(zhàn)以來美駐德兵力最大規(guī)模調整。

駐德美軍大量撤離嚴重損傷美德關系，恐將削弱美軍在歐行動能力，為歐洲安全防衛(wèi)蒙上陰影。

多次預告最終靴子落地

美國要從德部分撤軍的消息流傳已久。特朗普上任伊始，就對高昂的駐德軍費開支頗多微詞，指責德國在軍費分擔上“不作為”。

早在2018年7月北約峰會前夕，美國《華盛頓日報》就曾透露，美國國防部正在評估從德國撤出駐軍的可行性，稱美方有意將部分駐軍撤回國內或調往波蘭等其他北約國家，但該消息遭到了美方否認。時任美國駐德大使理查德·格倫內爾甚至聲稱，美國計劃增加1500名駐德士兵，但后續(xù)未見任何增軍行動。

2018年7月北約峰會上，特朗普強調：“包括德國在內的一些國家必須為美軍增加開支”，否則將考慮撤軍。

2019年3月，特朗普再次敦促美軍駐地國，特別是德國，為美軍增加開支，除支付美國駐軍的全部費用外，各駐地國還需額外增支50%，為美國駐軍所享有的各項特權買單。

同年8月，美國再次威脅從德撤軍，前駐德大使格倫內爾威脅，“若不買單，就別想獲得保護”。

2020年6月，特朗普再度指責德國在貿易上“讓美國很受傷”，稱德國一邊享受高額貿易盈余，一邊依賴美國保護，卻不愿履行北約2%軍費開支的義務，還不顧美國阻撓執(zhí)意與俄羅斯共建“北溪2”天然氣管道項目，敦促縮減駐德美軍至2.5萬人，日前，撤軍計劃正式落地。

德國是美國在歐洲最大駐地，駐德美軍約3.6萬人，撤離的近三分之一駐軍中，約5600人將移防至比利時、意大利或通過后續(xù)協(xié)商轉移到波蘭及波羅的海三國等北約其他國家，另外大約6400人打道回府，日后根據(jù)部署或重返歐洲。

此外，國防部并未給出具體的撤軍時間表，計劃將于數(shù)周內開始實施，但因程序復雜，執(zhí)行恐需數(shù)年時間，或將耗費數(shù)十億美元。

意在懲戒德國

事實上，隨著柏林墻的倒塌與蘇聯(lián)的解體，駐德美軍已大幅裁減，美在德軍事基地亦大幅縮水。長遠來看，美削減駐德美軍是大勢所趨：德國曾是北約成員國內最靠近俄羅斯的“前線國家”，然而，隨著近年來北約不斷東擴，波蘭及立陶宛等波羅的海國家已取代了德國的前線位置，美國調整兵力向前線國家調配資源，符合北約成員國包括德國的利益。

近年來，美國在與北約及德國商討后，已逐漸減少了在德軍事存在，2014年，尚有39150名現(xiàn)役美軍駐德，現(xiàn)僅約3.6萬。此次，美國部分撤軍之所以引發(fā)美歐媒體一片嘩然，不僅因為撤軍數(shù)量巨大，更主要在于特朗普政府在未與美國國會達成一致、未與德國事先進行溝通、未以任何形式提前知會北約盟友的情況下，單方面宣布解除與德國幾十年來緊密的軍事合作。特朗普政府此舉讓德國分外尷尬，無異于一記響亮的耳光。

雖然美政界紛紛為美德關系“背書”，將撤軍歸因于增加北約行動力，而非對德不滿，然而，特朗普總統(tǒng)隨即“打臉”，對記者直言：“我們再也不想做冤大頭了，減少駐軍因為他們不肯付賬。就是這么簡單?！辈⒎Q德國拒絕增加國防開支的是“違法行為”。

美德關系再降溫

德國多年來將美國駐軍視為兩國緊密伙伴關系的象征，特朗普政府以德拒付駐軍開支及“不履行北約軍費義務”為由大規(guī)模撤軍，令德感到深深不解與失望。

鑒于特朗普上任以來對北約軍費問題格外執(zhí)著，屢次炮轟德國“不履行義務”“占美國便宜”，德國迫于壓力已大幅提高國防預算，2019年，猛增50億歐元，同比增幅高達10%，為冷戰(zhàn)結束以來30年內最大增幅。

德國為經(jīng)濟大國，國民總產值（GDP）基數(shù)大且多年穩(wěn)固增長，德國盡管已作出努力，但2019年軍費開支占GDP仍僅為1.38%，離特朗普要求的2%仍有不小差距。

即便如此，特朗普以德國“占便宜”為由，以大規(guī)模撤軍的方式“懲罰”德國也令德難以接受。德國《明鏡》周刊稱，撤離的駐德美軍主要流向比利時及意大利兩國，而這兩個國家2019年北約軍費占GDP比例分別僅為0.93%及1.22%，不僅未達到2%的標準，甚至不及德國。英國《衛(wèi)報》稱，特朗普一直以來都在針對德國和默克爾。

此外，根據(jù)德國財政部消息，駐德美軍基礎設施建筑規(guī)劃及管理費用、雇員社會福利開支均部分或全部由德承擔。

2012年至2019年間，德國為美駐軍共提供了超過5億歐元的財政支持。此外，7年間德國共為北約伙伴國軍事設施建設提供4.8億歐元預算，其中，絕大部分流向美國。

面對美將駐軍費用轉嫁駐地國的要求，德聯(lián)邦議院國防委員會政治家希齊勒稱，美軍駐德對美更為有利，要求德國支付全部費用并不合理。美國前駐歐司令霍奇斯也印證了德政界觀點，稱美在德駐軍更多為美自身戰(zhàn)略服務：“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夠在非洲，中東和歐洲做我們要做的事情。”

布魯金斯學會跨大西洋關系專家托馬斯·賴特指出，撤軍并非戰(zhàn)略決定，“這一切都與特朗普對德國，尤其是對默克爾根深蒂固的心理敵意有關”。

特朗普上任伊始就與德國默克爾總理明顯氣場不和、理念不一。美德兩國在能源、軍費、自由貿易、5G建設、伊核等議題上齟齬不斷、持續(xù)對壘，在捍衛(wèi)多邊主義及氣變管控上逐漸失去共同語言。

美國撤軍行為令兩國本就日趨脆弱的伙伴關系再遭重擊。德國外長馬斯警告稱，德美關系嚴重受損，已發(fā)生結構性改變，再難回到從前。德國總理默克爾也強調，若美國不愿承擔大國責任，德國需重新評估美德及跨大西洋伙伴關系。

美軍行動能力恐遭削弱

德國是美國除日本外第二大海外駐地，是美國“國際性軍事存在的樞紐”。美軍歐洲司令部及非洲司令部的臨時總部均位于德國斯圖加特，駐歐空軍總部則坐落于萊法州的拉姆斯坦，它也是北約在歐洲最大的空軍基地，美國針對非洲和亞洲的無人機計劃，就是在這里策劃并執(zhí)行。此外，位于巴伐利亞州格拉芬沃爾的練兵場是美軍在歐洲最大的軍事訓練場地之一。蘭德施圖爾的醫(yī)療中心是美國最大的海外駐軍野戰(zhàn)醫(yī)院，在伊拉克戰(zhàn)爭中受傷的美國士兵就曾在這里接受醫(yī)治。

美國國防部雖不斷強調撤軍有利于加強北約威懾力，增加美戰(zhàn)略靈活性，是美在歐重新設防大計劃中的“重大戰(zhàn)略與積極轉向”，并舉例稱，將美空軍F-16戰(zhàn)機中隊移至意大利將使其“更接近黑海地區(qū)，以便更好執(zhí)行北約東南翼的輪換及動態(tài)部署”。

然而，美軍在德深耕多年，基地周圍已形成了龐大的“美軍城”，軍營、飛機場、訓練場、資倉庫、購物中心、學校、郵局、警察局等樣樣俱全，美軍在德國社會融合度也較高，德國駐美國大使埃米莉·哈伯稱，駐德美軍已經(jīng)成為德國人民的“鄰居、伙伴和朋友”。

更重要的是，經(jīng)過多年磨合，駐德美軍行動有力，7年來在德國境內共進行了882次軍事演習，在美對阿富汗、中東及非洲地區(qū)的軍事行動中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

美軍東移看似更靠近“前線”，但無論是意大利還是波蘭等中東歐國家，其軍事基礎設施都很難與德國相提并論，在短時間內調離大量駐軍至所謂“前線國家”恐導致美軍“水土不服”，并不利于增強美國在歐洲地區(qū)行動能力。

此外，美國大規(guī)模撤軍，且超一半美軍將撤回本土的做法，在德國及歐洲其他盟友眼中，無異于降低對歐安全保護的信號。

特朗普政府用商人思維看待盟友關系，將歐洲安全視為與德斗爭的籌碼，令歐不滿，恐加劇盟友離心傾向，促歐加強發(fā)展自身防務力量。此外，美國在未知會盟友的情況下，單方面宣布撤軍，直接撕開美德間的溫情面紗，未來若需重新向德部署軍隊亦恐難上加難。

（作者系中國現(xiàn)代國際關系研究院歐洲所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