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為電影《海關戰(zhàn)線》海報。

張允南選擇了“想要的生活”，而周正禮選擇了責任和底線，他們的命運由此注定。影片的格局亦由此注定：“打”之外，又添了幾分余味

□ 李佳

打響今年暑期檔“第一槍”的，是一部動作片《海關戰(zhàn)線》。這部電影由香港導演邱禮濤執(zhí)導。今年63歲的邱禮濤，素有“勞?！敝Q：2023年，他以4部動作片“轟炸”銀幕，今年依然勢頭不減，在《談判專家》之后，不到一個月，便又有新作品公映。

影片“賣點”不少：張學友時隔8年重回大銀幕；謝霆鋒首次擔任動作指導；首部聚焦海關題材的動作片；投資高達2億元的“大制作”；大量實景拍攝的動作畫面……乃至該片上映前，不少人預言其能“燃爆”暑期檔。

想不到，影片上映后反響平平，豆瓣評分也剛達到6.2的“及格線”。影片無疑寄托了邱禮濤的厚望，導演為其注入了足夠的誠意，并有所突破。而觀眾卻不買賬，或許不止因為影片本身。香港動作片已然走入整體“轉型”的迷局。

海、陸、空動作“全景圖”

近年來，邱禮濤的動作片幾乎都與爆炸有關：《拆彈專家》炸穿紅磡海底隧道；《掃毒2》上演中環(huán)地鐵激戰(zhàn)；《拆彈專家2》中赤鱲角機場、青馬大橋接連“遭殃”；《海關戰(zhàn)線》則用巨型貨輪撞翻維多利亞港……而所有“爆炸”，都是其本身，也不止于本身——它們都是邱禮濤的嘗試。

可以說，在香港動作片已跌落“巔峰”的今天，邱禮濤是少有的幾位依然堅守在“傳統(tǒng)道路”上、奉行“無特效、真實打、真爆破”的導演。他的動作片幾乎全程高燃，畫面滲透出近身肉搏的緊張感，充盈著爆發(fā)力和沖擊力，每一部都酣暢淋漓。不僅如此，邱禮濤還在動作的場域、意味等方面創(chuàng)新不殆。

時空不同，動作的編排、結構的設計、元素的組合也將隨之不同，并在一定程度上影響畫面的觀感、影片的風格。邱禮濤的電影，致力于探索時空的可能性，從而將動作的張力發(fā)揮到極致。如果說“拆彈”系列是對爆炸場景的嘗試，那么，《莫斯科行動》又將搏斗放置到運動中的逼仄空間。而電影《海關戰(zhàn)線》，首次嘗試海關題材，因海關緝私的特性，再次拓展了動作的空間，使其具有了上天、入海的可能。

電影中的5個最主要的動作場面：皮劃艇肉搏、走私軍火搶奪戰(zhàn)、穿越交戰(zhàn)國家烽火線、公路阻擊戰(zhàn)和巨型貨輪上的“最后一戰(zhàn)”各有側重，魅力各不相同?！捌澩А毕褚坏谰驴煽诘摹伴_胃菜”，樸實無華地展現(xiàn)了真實的海戰(zhàn)場景；“搶奪大戰(zhàn)”將動作放進集裝箱內和直升機上，賦予了動作設計的更多可能；“穿越烽火線”中，飛機轟炸密不透風，最大限度地縮小了人的騰挪空間，在隨處可見的火光中將緊張度拉滿；“公路阻擊”相對傳統(tǒng)，已不鮮見，但飛車上的搏殺依然酣暢淋漓；“最后一戰(zhàn)”是集大成者，“熱武器”“冷兵器”火力全開，還有謝霆鋒一人以雙截棍單挑整船對手的精彩場面，極富沖擊力。整部電影猶如一幅海、陸、空動作“全景圖”，充滿想象力。

不僅如此，影片還拓深了動作的情感意蘊，使其具有表達性。在兩位主人公張允南（張學友飾）和周正禮（謝霆鋒飾）之間，有一段精彩的對手戲。兩人全程以雙棍對打，干凈利落，絕不拖泥帶水。雖然未置一言，但情緒盡在其中，且個性淋漓盡致，既表達著決心，也訴說著無奈?？梢哉f，這是一場男人之間的心靈“對談”，二人因此深化了相互的理解與認同，而這種惺惺相惜亦通過動作傳遞給銀幕前的觀眾。如果說，世間有一種觸動叫做“蕩氣回腸”，那么此情此景即是。

“邊緣”人物增添故事余味

雖然是動作片導演，但邱禮濤從未放松對人性的挖掘。在他的電影中，總有性格特異、甚至扭曲的小人物，也充滿了擠壓人物生存空間的重力。

在《海關戰(zhàn)線》中，張允南這一人物的性格深處充滿了矛盾，他遍嘗生活苦楚，從“正常軌道”滑向邊緣人格。他的故事不見得帶給人多么深刻的啟示，但獨特的個性卻是令人過目不忘的。

邊緣人物往往是故事的切口或轉折點，雖然其不能解釋全部的“無序”、承擔所有的“矛盾”，但他的存在，總會讓故事迎來意想不到的突破?！逗ｊP戰(zhàn)線》中的張允南，幾乎是所有職場小人物生存狀態(tài)的縮影：升遷無望、上司甩鍋、壯志難酬、理想生活遙不可及……他的每一次努力，都仿佛徒勞，只能不斷地在原點徘徊；他和所有在生活沼澤中掙扎的平凡人一樣，背負著西西弗斯之石；在生活的重壓下，他的神經逐漸失控、分崩離析，他揣著太多不平氣，學會了壓抑，漸漸言不由衷，狂躁又抑郁。“歌神”拿出了昔日在《旺角卡門》《男人四十》中的精湛演技，將這個卑微、無奈、想要做好又無能為力的“小人物”詮釋得入木三分，幾乎是狂躁抑郁癥的“科普”模板，引發(fā)了眾多影迷的共情。

這個人物并不是“孤立”的，影片還為他設置了“互文”——周正禮。從許多方面看，這位年輕人也是他——或者說，是年輕的他，并以現(xiàn)在的他為榜樣。兩人有傳承關系，但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導致他們不同的，是選擇。影片以小人物的困境和挫折設局，安排了強有力的選擇情景，局中人既不能逃離，又無法超越，只能給出明確的回答。張允南選擇了“想要的生活”，而周正禮選擇了責任和底線，他們的命運由此注定。影片的格局亦由此注定：“打”之外，又添了幾分余味。

“爛片”標簽或有失公允

然而，一些觀眾對這部電影并不買賬。不少人給出“差評”，抨擊影片的劇本弱、故事套路、情節(jié)混亂、人物關系沒創(chuàng)意……毫不客氣地表達“失望”，甚至直接貼上“爛片”標簽。

筆者認為，這些評價可能有失公允。

誠然，《海關戰(zhàn)線》的故事不復雜，甚至有些老套。它講述了中國香港海關在一次例行巡查中，發(fā)現(xiàn)軍火走私的線索，隨之，一宗跨國軍火走私大案浮出水面，海關人員投入了一場緊張而激烈的緝私戰(zhàn)中。但抨擊《海關戰(zhàn)線》劇本的人，想必已然模糊了香港動作片本來的樣子，更不會記得一代電影宗師胡金銓的話：“如果情節(jié)簡單，風格的展示會更為豐富。”

香港動作片“師承”京劇武戲，注重風格化、姿態(tài)美與表現(xiàn)力?？梢哉f，動作本身才是目的。電影意在最大限度探索“動作”的可能性、展現(xiàn)人體姿態(tài)，至于情節(jié)、意蘊、內涵等，都為烘托動作而存在。在香港動作片的“巔峰”時期，經常是“動作先于故事”的，而故事也相當模式化。正是這種表現(xiàn)方法，讓香港動作片獨樹一幟，并被世界電影公認“領先了三十年”。

無奈，如今香港動作片的“不二法門”已喪失了獨特魅力，這也是其跌落巔峰的深層原因。今天的觀眾，更喜歡故事深刻、情節(jié)復雜、隱喻豐富的電影，而非單純滿足于“姿態(tài)美”帶來的觀感刺激。許多試圖回歸巔峰的動作片導演，諸如陳木勝、韋家輝、邱禮濤……也看到了這一點，他們盡力尋求突破與改變，但除非“傷筋動骨”，否則收效甚微。有更多的動作片導演，已經放棄了努力。

也許，《海關戰(zhàn)線》的票房失利，一定程度上歸因于“新晉”動作指導謝霆鋒的稚嫩，雖然他足夠拼，并為不同打斗場景奉上了最大創(chuàng)意，但個人風格尚未形成，無法比擬袁和平、徐克、杜琪峰，抑或洪金寶、成龍、甄子丹的辨識度。但更主要的原因，則是困擾整體香港動作片的“轉型”迷局。縱然作為一部動作電影，《海關戰(zhàn)線》堪稱優(yōu)秀，但它只是“黃昏的微光”，很難發(fā)出耀眼光芒。堅守、還是轉變？生存、還是死亡？無論對于《海關戰(zhàn)線》的兩位主人公，還是對于香港動作片而言，顯然都是難以回避的問題。

但無論如何，對于“真愛粉”來說，在這個迷茫的“黃昏”，還能有邱禮濤這樣勤于創(chuàng)作、并不乏創(chuàng)意的動作片導演，無疑是值得好好珍惜的。